欧阳昨天从深圳坐夜班机跑到了武汉的分公司 我从北京坐第一班机飞往武汉 直接到了武汉的工地办公室 脚还没迈进门就听到了欧阳的嗓门。

“喂 今天你必须划拨4200万过来。我明天要回趟老家 后天你另外从投资公司划账 再拨2800万才行 你要快一点 必须亲自盯着这个事……好了 拜拜。”

这么大的数目怎么跟变戏法似的 还这么潇洒。

“你最近……”我正想问个究竟 被欧阳一挥手打住了。

“老兄 你来了 走 我们上工地一趟 然后马上去云梦吧。”

过去的武汉三镇和现在的大武汉相比 真是天壤之别了。一座座大厦鳞次栉比 市容市貌焕然一新 几乎连一点过去的影子也找不到了 从人们的衣着打扮可以想象这里的生活指数和消费指数接近于沿海城市了。欧阳的工地正处于武汉长江大桥的北端 也就是汉阳区人民政府所在地的隔壁 人潮涌动。这么大的一块黄金宝地 不知道多少钱才购置到手?又得花多少钱才能盖起来?

正琢磨着 武汉公司姓王的总经理把我们带到了靠工地的路边 这里杂乱无章 一股油烟味 尽是摆早点的小摊小贩。

“来 吃点东西吧。我看你一早的飞机 肯定饿了。”欧阳招呼我坐下。

然后大家就囫囵吞枣地吃了一顿“美餐” 欧阳吃得酣畅淋漓 边吃边不停地两眼盯着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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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跟破衣烂衫要饭的穷光蛋没什么两样。

欧阳笑着拿起筷子指指那刚刚拔地而起的“新房”:“现在才盖到5层 还差得远呢。刚刚叫他们划过来的钱 就是对付这工地的。”

“啊 这工地可真是个钱窟窿!”我说。

“唉 干了就得顶住。别说了 咱们出发吧。”

我们的车子到了云梦县城边 欧阳突然叫道——

“停车!停车!”

车子在街边的一家花店前戛然而止。

欧阳下车 他说要给母亲和岳母各送一束鲜花。欧阳从店主手中接过花的一瞬 拍拍裤袋 窘迫地对我说:“哟 没带钱!能借给我200块钱吗?”

“啊?!”亿万富翁也身无分文 这很荒诞 但这是事实。我当即掏出钱塞给店主 又转身对欧阳说:“给!这花算我和你一起献给你母亲和岳母的!”

欧阳连声道谢。

这欧阳 早晨起来 只叫武汉公司的王总带我在马路边的小摊上吃了一元一碗的豆腐脑 加一根半油条 算下来每人用了不到两块钱!这就是一个拥有亿万资产的大亨请的客 还得借钱 真让人哭笑不得。

记得刚才几个熟识的人还在车里得意洋洋地说笑着:“欧总一个小时 又赚了2000万!”不知是真是假。不过 “美丽集团”在武汉的战场十分宏大是众所周知的。上午 欧阳与中铁大桥局合作的公司开会 让武汉公司汪副总带我参观工地 并说定两个小时后一起启程前往他的老家云梦县。

可这一下车 一个小时赚2000万的人 还拿不出200块!不可思议。

云梦是湖北著名的农业县 近几年发展很快。此次回家 欧阳事先没有给家乡人打招呼 可当他踏上云梦土地时 当地的领导干部不知从哪儿获得的消息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来。欧阳反复说:“我实在有急事要处理 请不要因为我而影响大家的工作。”即便如此 县上还是赶来两位领导——县政府万助理和办公室刘主任 他们热情地将我们带到县城边一块正在平整施工的宽阔工地——这是将来云梦公园的所在地。

云梦历史上没有过公园 欧阳捐建公园和博物馆的举动在当地传为佳话。

云梦是中国四大文物县之一 早在战国时期 楚王就在这里建了当时最大的行宫。云梦的竹简、东汉陶楼都是国家一级文物 几万件珍贵的文物无法一一展示和保管 所以建一个具有一定规模的博物馆一直是欧阳的心愿。

“花3000多万元建一个2万平方米的博物馆 也是中国首例!这对普通人来说绝对是个天文数字。对我们云梦县来说也是个天文数字!”刘主任告诉我 “前几年 欧阳先生还为家乡修路建桥 群众还立了个碑叫‘祥山路’ 当时我正好在那儿当书记呢。”

“我们云梦出过两个了不起的人物 一个是孝子黄香 另一个就是欧阳先生。我们云梦人都为欧阳感到自豪。”万助理说。

听到这里 我特意看了看欧阳——欧阳则像根本没有听到身边的人在说什么。他的脸色泛起几分凝重 步履匆匆地穿越大街上的人群 走向另一条马路 回头一看 欧阳身边的汪副总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大家都不知道欧阳要做什么。有人喊他 他也好像没听到 只管朝前走。其他人只得尾随。

欧阳终于停下 停在一串长长的衣衫褴褛、端坐在小板凳上的人面前。

这是一群盲人 足有二三十人。他们一字儿在路边排开 坐在自带的小木凳或塑料凳上 男多女少 每人怀里都抱着一根深褐色竹竿 双腿并着 肩上背着不知道原来是什么颜色的包 一只手哗哗地摇着签筒 另一只拿着纸签牌。有的人面带笑容 有的人脸色木然。他们的面前都放着一条凳子 那是为客人安排的 大多数人都显得苍老。不难看出 这些盲友也能自得其乐 还有哼着歌、唱着顺口溜“工作”的哩。

其实他们有一个雅称 叫算命先生。这条街 就叫“算命街”。

算命街!

我惊叹云梦竟然会有如此一条街 有这么多的盲友聚集。或许这里有他们自己的欢乐和收获。

而在外人看来 这是云梦城区最让人同情的一条街!

欧阳轻轻地坐到一个还算年轻的算命先生面前 请他为自己算一个命。算命者面带微笑 略低着头 小声地问过他的生辰八字 然后一字一句算解起来。

我轻轻捅捅他的胳膊:“你还信这?”

欧阳像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 依旧一脸虔诚地听着那算命者天南海北地神侃。

约十多分钟后 欧阳站起身 对算命者道了声谢。只见欧阳转身掏出厚厚一叠钱 抽出两张百元票子 双手塞给了那位算命者。

此刻的欧阳成了绝对的“大牌施主”!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欧阳像变戏法似的一下竟然有了那么多现钱!他的助手也不知什么时候冒到他身边的!

“谢谢贵人的大恩大德!谢谢贵人的大恩大德!”那算命者捏着欧阳塞在他手里的两张百元钞票 感激之语说个不停 甚至直起身子一个劲儿地要给欧阳鞠躬。

“别别 你、你们都不容易……”欧阳急忙伸手将那位算命者扶起。那时我看见他的眼里闪着泪花。

欧阳小心地扶那算命者坐好后 将那一叠50元、100元面值的钞票拿在手上 微躬着身子一一分发给所有的瞎子……

顿时 算命街上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只听得一片感激的声音。在这沸腾的场景中 人人兴奋得脸上放光。

“还有谁没拿到?”欧阳手中握着剩余的一些钱票对着大街喊。立即有人聚过来 分走了所剩的钱 他们中多数不是算命的瞎子 而是几个乞丐样的流浪汉。此刻 欧阳凝重的脸上才露出笑容 却也夹杂着几丝酸楚。

“兄弟 你也是个老党员了 又一直在生意场上滚打 还相信那些瞎子算命?”离开算命街后 我实在忍不住问欧阳。

欧阳像被针扎了一下 想掩饰什么似的将头扭到一边 目光眺向车窗外……

我感到他的情绪瞬间发生了变化。他先是沉默 然后两行泪水 就不自觉地从他脸颊上流下。

我似乎能猜到一些 但又不知究竟。见他如此 我只能欲言又止。

欧阳 这么一个亿万富翁与一群盲人有什么联系呢?不容我揭开这个谜 当夜深圳来电告急 欧阳便要赶回深圳。

即便时间紧 欧阳临走前还是带我去见了他的母亲。欧阳的母亲已经是83岁高龄 但精神爽朗、红光满面。看到儿子回来 老人家高兴得忙上忙下。总是盼着儿子能抽空回来看看她。

村里人挤满了欧阳家的屋子。欧阳忙个不停地给大人敬烟 给小孩递糖 问大家的生活和困难。他亲自给村里的老人搬凳子、端茶水。看着这些健在的老人 欧阳不禁想起了父亲。和众乡亲谈起一些往事的时候 不禁潸然泪下。

欧阳的父亲1999年正月就去世了 父亲一辈子都处在辛苦和忙碌中。欧阳对父亲的感情很深 经常念叨:“我父亲天生矮小 再加上有所谓的历史问题 活着的时候总受人欺负。那时我们家穷 谁也无法拯救他 没有人能够与他分担精神和生活上的重压。”

自懂事起 欧阳就尽力减轻父亲的负担 想用自己的孝心冲淡父亲一生的苦水。从在部队当连长那天起 欧阳就设法满足父亲的一切愿望 尽量让父亲享受到一个“当官的儿子”的那份荣耀与实惠。可父亲没享几天清福就去世了 这是欧阳心里永远的痛。

装殓父亲时 欧阳花1万多元在父亲的棺椁内倒入200多斤石灰和珍珠岩粉——欧阳说他希望父亲在“天堂间永不腐尸” 让他在来世重新获得一份做人的尊严 慰藉活着的人。

欧阳的孝行里带着父子两代人某种企求赎回的强烈尊严!

父亲的去世让欧阳深感遗憾。这时他把更多的孝心尽在母亲身上。2003年正月初六 欧阳为母亲的八十大寿 在老家举行了三天三夜的乡庆社戏和放烟花盛会 数万人前来参与庆贺。为那次盛大的庆典 欧阳搭建了近500平方米的舞台 仅背景就高达二十多米 一个十多米高的“寿”字金光闪闪、格外耀眼。湖北省演艺界的名角儿在这个舞台上演唱了三天 著名的湖北大鼓艺术家张明智也到场献艺。十里八乡的百姓不用贺礼 可以随便上欧阳家赴宴 市县乡村主要领导亲临现场祝寿。与欧阳家沾亲带故的人都可以向老寿星沈氏老太太拜寿后领取一份寿礼……

为了感谢母亲和家乡父老的养育之恩 欧阳还特意登台献上一曲《祝妈妈健康长寿》 欧阳的女儿婷婷专程从国外赶回 含着眼泪为奶奶演唱了一首《真的好想你》。这孩子是老人家一手带大的 我相信这是感恩的泪 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泪。

村里的老人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盛大的祝寿场面。庄稼人里没哪个能办得起这么风光的寿庆。祥山娃儿是咱这儿的第一孝子 百年不出一个!”

欧阳说 他之所以把母亲的寿庆搞得这么大 并不是他想刻意铺张 其实有两层意思:一是他确实想通过这样的活动 报答一下曾经养育和帮助过他的父老乡亲们。第二层意思最主要 是想通过他孝敬母亲的这种印象深刻的形式 提醒和影响天下所有的儿女要孝顺父母。用一颗感恩的心对待生我养我的故乡 否则即使事业再成功也不是个完美的人。

还有件事说来有些奇妙和玄乎 可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事——在欧阳离家前住过的那张老床底下隆起一个大大的土包 现在还不断地在“长”!据当地的风水先生说:这是欧阳家族的大贵大福之兆 是云梦出了奇人也!我是哲学专业研究生毕业的 坚信马列主义 又是有近三十年党龄的中共党员 从不迷信。但当我站在欧阳出生的那一方土包上实眼细察这一奇特现象时 我的意识和思维有些错乱了——我无法解释这真实存在的客观现象!全村的那些比我年岁大的老乡们一口肯定这隆起的包是在欧阳1994年下海经商后突然出现的 它是吉祥之物!我还注意到 当我在观看欧阳家族的这一奇观时 有几个农民样的人也走进了欧阳家的老宅基 他们说是专门从十几里外的外乡来看这儿的富贵人家的福兆的。当夜 我和欧阳在他的旧居象征他大福大贵之兆的土包前分手。分手时 我们俩皆冲着那个隆起的土包一笑。

听到这些 说实话 欧阳这家伙身上还真有些让人不得不佩服的东西。但同时 他那忽隐忽现、时有时无的钞票 和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也真让人费解。这样一个口袋里拿不出200块钱的亿万富翁 一个毕恭毕敬把钱分发给一群盲人的男人 一团又一团疑云在我脑海中随着飞驰的车轮滚滚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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