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父在西宁自首的时候,其实还是没有他预料的那么洒脱。人再洒脱都会在最后一刻做孬种。当人民警察们朝着他上来时,手枪、手铐刹那间就绪,他差不多后悔了。

就像从1942年到1944年,他在重庆被关押的时候,半地牢里腐烂的稻草和腐烂的生命的气味,长着青黑毛发的地砖,出着冷汗的墙壁,都使他后悔不迭。他满可以钝拙一点,藏起锋芒,少耍点俏皮,良知昧去一些,不管那些管不过来的闲事。他满可以跟韩念痕多过两年没有名分却十分甜腻的生活。

一个礼拜以后,人民警察们把他拉出拘留室,不跟他透露任何处置决议,只把他往一辆警车上拉,他发现自己一点种都没有,身体跟梁葫芦一模一样地向后赖,脚先上了车,脊梁还想在车外多待哪怕一秒钟。他想这次不会再有误会了,一定是直接押上刑场。梁葫芦就是那样被押上刑场的。他背对着警车的门,双膝着地,屁股坐在自己的脚跟上。他的眼睛的余光里,一边一双人民警察的脚,穿着西北的翻毛皮鞋。就在这两双翻毛皮鞋之间的警车地板上,他的记忆明确无误地把梁葫芦当时的脸孔回映给他看:非常奇怪的一张脸,从额头到鼻子都是青白色,剩余的地方还是污垢和日晒造成的乌紫,似乎青白的皮肉是先死了。眼睛也是先死亡的部分。梁葫芦的眼睛最后一定是谁也不认识的,老几跟着他后面,想来个草草的送行,但梁葫芦看不见他,他眼睛已经死了。

警车向前颠簸着,把又成了老几的他往最终的下场载去。

我祖父的膝盖骨磕碰在警车地板上,疼痛得跟碎了一样。他是习惯这种疼痛的,继续在两双翻毛皮鞋之间看自己的记忆播映梁葫芦的下场,因为那是他最新的参照。梁葫芦被枪毙之前,监狱的领导通知了他的弟弟。他最大的弟弟已经十六岁了,刚刚应征。因为梁葫芦即将被处死,公社反而照顾了他弟弟一个招兵名额,并替他改大两岁。弟弟来了后,被安排住在家属区的一间客房里,说好只待两天就回东北继续新兵训练。梁葫芦这时还在做好汉,对邓指说,有啥见的?老子还不是为了给他们争一个白面馍丢老命的?邓指知道梁葫芦比较听老几的话,把正在播种土豆的老几从田里叫回来,说:“老陆啊,组织上给买一张火车票让葫芦弟弟来跟他告个别,都两天了他就是不肯见面。你说说他去吧。”

老几两手的泥巴进了那个单间号子。这间号子一多半在地下,没有窗子,只有个出气孔。一般是惹了大祸的犯人给关在里面,什么也看不见,骂人叫喊都尽管叫,反正谁也听不见。即将处决的梁葫芦一动手脚都叮当响,给他上了最沉的脚镣手铐。老几于是便对着那叮当响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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